非洲自贸区的期待与隐忧

非洲目前13亿人口的年龄中位数只有19.7岁，2030年总人口将超17亿，2050年超过25亿，全球没有哪一个洲际大陆能够像非洲那样在未来可提供丰沛而廉价的劳动力。

张锐

覆盖13亿人口且携带3.4万亿美元经济总量的非洲自由贸易区（AfCFTA）在新年的第一天正式启动。除厄立特里亚外，非洲54个成员国均悉数加入到了自贸区框架协定之中，AfCFTA由此成为目前全球参与国家数量最多的自贸区，同时也代表着非洲即将开启一个贸易自由化、资源产业化以及经济增长持续化的全新窗口。

由于国家数目众多，非洲大陆呈现出市场高度碎片化特征，而且非洲绝大多数国家的GDP不超过100亿美元，同时众多国家以关税作为本国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另外非洲还存在着东非国家共同体、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以及南部非洲发展共同体等次区域经济组织，它们同样对域外国家商品设置较高的进口门槛。正是如此，非洲国家之间以及区域经济组织之间往往都存在着不低的贸易壁垒，甚至非洲内部的关税率比非洲产品出口到任何其他国家的关税率还要高。这种状况不仅极大地抑制了国与国之间的贸易活跃度，也直接拉低了非洲的整体贸易效率。数据显示，与目前亚洲与欧洲内部贸易分别占比高达55%和 60%相比，非洲各国之间生成的贸易额仅占19%。

AfCFTA显然成为了激活非洲内部贸易的重要希冀。由于90%的商品伴随着AfCFTA的落地后逐渐实行零关税与零配额，同时资金、人员以及服务等要素也可顺畅流动，非洲国家之间的贸易自由度和便利度由此大大提升，非洲内部贸易动能也将得到空前释放。按照世界银行的最新研究报告，AfCFTA将令非洲大陆的域内贸易比重从当前的19%提高到2022年的52%，至2035年，非洲地区的内部出口将增长逾81%。

激发与推进非洲工业化的潜能是AfCFTA承担的又一个使命。在非洲，矿产与能源不仅种类繁多，而且储量不菲，但资源禀赋却割裂分布于众多国家，不仅市场开发集约度低，也没有因资源优势而形成产业链优势与工业制造优势，相反，许多非洲国家单纯依赖初级产品的出口，可以从国际市场上获得的附加值少得可怜。数据显示，在目前非洲出口创造的全球总价值中，非洲所获只有3%不到，而另一个更加残酷的现实是，对资源出口型的惯性依赖也使非洲失去了基本的产业链延伸与再造机能，时至今日，非洲工业化仍处初期阶段，更未能嵌入全球产业价值链之中。的确，非洲自身缺乏资源再加工与深加工能力，但依托AfCFTA框架，完全有可能吸引到更多外资，推动非洲资源的价值开发，在此基础沉淀出一个又一个“非洲制造”，进而加速非洲工业化进程。

除了创造更低成本方便外资进入非洲这一内循环大市场之外，AfCFTA的体量是欧盟的一倍之多，可以扩充的商业空间十分广袤，同时，非洲目前13亿人口的年龄中位数只有19.7岁，2030年总人口将超17亿，2050年超过25亿，可以说全球没有哪一个洲际大陆能够像非洲那样在未来可提供丰沛而廉价的劳动力，同时非洲的社会零售商品消费总额超过4万亿美元。而更加重要的是，非洲市场的年投资回报率高达6.5%，高于其他任何一个发达国家。如此含金量充足的商业筹码无疑对外资形成不小的吸引力。

全面而客观地观察，速成的产品是否带有瑕疵姑且不论，仅就AfCFTA将要面对的客观情势而言，可能看到的结果是牵手容易相处难，实际运作过程不排除会出现一波三折。

首先，成员国之间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会多少抑制AfCFTA的功能释放。因参与国家众多，自由贸易区的推进对发展程度不同的国家会产生不同影响，一些强势经济体会很快受益，而一些弱势经济体的受惠感应度可能要差很多，同时非洲几乎每个国家的海关管理和技术标准都不统一，各国贸易开放程度和对自贸区的接受程度不同，“马太效应”的加剧多少会强化一些利益受损国对AfCFTA的隔阂与抵制心理，实践过程中表现为政策层面风风光光落实执行零关税与零配额商品，但更多的非关税变通手段可能会以各种形式表现出来，同时免关税商品的扩围进度也不会一帆风顺。另外，非洲存在着诸多的次区域组织，AfCFTA成员国往往需要执行两个标准，如果前者的利益惠及力度大于后者，也会让一些国家对执行AfCFTA协定显得漫不经心或者可有可无。

其次，基础设施建设匮乏会直接阻碍AfCFTA的顺利前行。无论是传统的公共产品配套设施还是新型的数字经济设施，非洲均乏善可陈，为此，非洲开发银行做出了最新测算，非洲基础设施领域每年的资金缺口高达680亿至1080亿美元。而问题的关键在于，目前非洲不仅承受着高达9000亿美元的基础设施赤字压力，而且非洲还是全球主权债务最沉重的地区，外债占比超过了50%。外债占比体量大等于就是非洲国家已经很难为大型基础设施的融资提供主权担保，但如果基础设施得不到明显改善，非洲吸引外资的成效可能大打折扣，AfCFTA所希望实施的工业本土化以及制造能力再造等政策目标也很难如期落地。

再次，营商软环境的欠缺会显著弱化AfCFTA的凝聚效力。根据世界银行的评价报告，虽然非洲国家中已有毛里求斯、卢旺达以及摩洛哥等国的营商环境有了不小的改善，但在全球排名上依然靠后，同时众多非洲国家的商业环境并未发生实质性改变。

最后，众多的外部力量博弈会不断干扰AfCFTA的方向航道。目前，美国除了与肯尼亚开展自贸协定谈判外，还通过“繁荣非洲”计划、“非洲有电”项目等渠道进入非洲，同时欧盟与埃及、南非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日本也通过官方发展援助（ODA）手段弥补了在非洲地区的力量“空白”，而中国也与毛里求斯达成了自由贸易协定，并深度参与了许多非洲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问题的关键在于，美国染指非洲的主要目的是施加政治与军事影响，而欧盟采取的方式是“分而治之”进而可以倒逼一些非洲国家“竞相降价”，这种偏离AfCFTA纯正经济目标以及市场一体化诉求的做法多少会对非洲自贸区的运行产生直接与间接干扰，AfCFTA因此发生阶段性失准脱靶也不是没有可能。

（作者系中国市场学会理事、经济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