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可馨/摄
证券时报记者 毛可馨
一进院门,马来西麦就大大方方迎了上来,高挑的个子,清秀的面庞,她笑着招呼:“进来坐,进来坐。”
今年32岁的马来西麦是一位普通的东乡族妇女,也是3个孩子的妈妈。对她来说,作为女主人开门迎客——这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放在以往却是不可想象的。“以前客人来了,我就在厨房里做馍馍、炒菜,不能出来见人。”
“陇中苦瘠甲天下,东乡苦瘠甲陇中”,说的就是马来西麦的家乡——甘肃省临夏州东乡族自治县,这曾是全国深度贫困县之一。抬眼四望,散落的村镇深陷在黄土高原的褶皱里,沟壑与山陇盘亘交错,围住了东乡族人们的人生。
笼罩在贫困之中的东乡族女性,更是被牢牢锁在了灶台边、田梗上。传统观念告诉她们,书不必多念,要早点嫁人,侍奉公婆、带娃娃,不可抛头露面,更别说出去打工。
繁杂家务的空闲,她们会坐上炕头,拿起绣花针,把细密的心思绣进一方小花。这是东乡族女孩子从小就会的技艺,但她们没想到的是,如今这小小的绣花针,正牵引着绣娘们美好的向往走出家门、走出大山。
到绣坊去
马来西麦说话声音柔柔的,话停下时便眨着眼睛,抿着嘴笑,还有一丝怯生生。“我以前一看见人就害羞,不爱说话,害怕说错。那时候买件衣服也要和妈妈一起出去,一个人不敢出门。”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除了大哥之外,其他的孩子都没能上学。18岁时,马来西麦就出嫁了。
以前在东乡,女孩十几岁出嫁,二十出头领着三四个娃娃,是十分常见的。丈夫的传统称呼唤作“掌柜的”,这意味着男人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女人的钱都是伸手要来的。好一点的“掌柜的”赚些钱带回家里,不好的就自己花光了。家里除了一天两三顿饭,啥也没有,妇女只能剪点头发、卖个破锅换一点零花钱。
马来西麦的丈夫前年冬天回过一次家,然后又出去打工了。至于去了哪儿、工作挣多少钱、什么时候回来,马来西麦也说不清。
这一切都被90后东乡女孩马箫箫看在眼里。马箫箫很幸运,从小跟随父母离开东乡到兰州上学。一次偶然回到东乡重逢儿时玩伴,她惊觉女孩们仍在延续上一代的轨迹,背负着守家的命运。玩伴自豪地送了她一双自己绣的鞋垫,“这个这么漂亮,怎么能只垫在脚底下呢?”马箫箫接过来,萌动了一个想法,让姑娘们的绣品走到外面去。
东乡传统的绣法是“剁绣”,画出图、绷上布,针从背面穿进去,稍稍错开针脚,再拉出来。一针紧靠着一针,娴熟的绣娘落针飞快,线条利落,不一会儿正面便绽开了明艳的花朵,表面摸上去绒绒的。
很快,马箫箫的土本土刺绣工坊在家乡办起来了,绣坊还得到了碧桂园东乡县扶贫队伍的支持,一同组织绣娘培训、开发产品、联系订单。
然而,培训刚开始动员便碰了钉子。
刺绣本是闺阁中的手艺,绣品以前都用来做嫁妆、送亲友,东乡妇女们没想过刺绣还能赚钱。
去绣坊也得不到家里人支持,“家里活儿谁干、娃娃谁带?”碧桂园扶贫干部张维平说,在村里开培训班的时候,有的人早上骑着摩托车,来门口看一眼就走了,“哎呀这不划算,还不如坐在家领上几十块低保呢。”
即使来了,家庭主妇们仍被琐事所累。“说好了9点来,快11点了才见到人。课上到一半,就跑回家给孩子做饭了。还有人说亲戚来家里,然后就3天找不到人。”张维平回忆起动员时的困难。
这时候,组织工作就要讲究方法了。“一开始培训,我给每个人发30元钱补贴,但人家来这儿坐一坐就走了,像打个卡一样就来赚30元钱呢。”张维平改了主意,同样一笔钱,设置成奖学金,班上最勤奋的、绣得最好的评作一等奖,直接奖励300元,绣娘们的积极性就上去了。
多舒服,多自由
培训完成后开始接订单,绣娘们尝到了甜头。
今年51岁的马阿西也家住果园镇,后院黄土坡上挖了3个窑洞,分别养着1头牛、5只羊和10来只鸡,另外还有3亩地种苞谷和洋芋。光靠这些并不够补贴家用,马阿西也还能用刺绣赚得一笔收入。
她是一名刺绣好手。十二三岁的时候,马阿西也在妈妈跟前看绣针飞舞,自己也偷偷拿上一根线,在小香包上绣出了第一片花瓣。“妈妈刚开始知道了还会骂我,后来看到我绣的花,也不骂了,说这是我自己绣的,就留着做嫁妆吧。”
马阿西也如今是当地的刺绣带头人之一,带领村镇周边一百多位绣娘培训刺绣、接绣品订单。
“前些年县里妇联组织妇女做串珠工艺品,做好的都收购,我那时赚了1050块钱,高兴坏了!”马阿西也眯起笑意。她现身说法,用自己的经历动员身边的妇女做刺绣。
一开始也很难,马阿西也要把布贴好、画好画,拿着材料亲手送到妇女家里,“我就给她们说,不要嫌几块钱划不来,干家务间隙做几个,就是几十块钱了。低保靠不住,手里有这个技术,双手动起来,每年每月都有收入。”
现在,越来越多的绣娘加入进来。一个月能赚六七百块,勤快点甚至能赚一两千,这对绣娘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旁边村里有一个单亲妈妈,第一次领到了420元钱,拿到手就哭了。”马阿西也回忆。
从村里往返县城的小面包车要20元钱路费,以往回娘家都要问“掌柜的”要钱,现在可以自己买点水果,给娃娃买衣服、买鞋穿,“多舒服、多自由呀。”
慢慢的,马阿西也注意到绣娘们越来越自信,家里丈夫原本拦着的,改口说“你自己看着做吧”,婆婆原本不支持的,甚至也跟媳妇一起加入进来。
年轻的马来西麦去培训次数多了,见的生人也多了,她逐渐褪去了羞涩。她还在手机上学起了识字,想追上那些念过书的小姐妹们。偶尔有一会儿,她还会想,要是有一天能去外面看看就好了。
走向市场
入了冬,地里的农活儿少了,妇女们有了更多闲暇,但绣品订单却有些青黄不接。这些天总有绣娘打电话来催:“有订单么?订单怎么还没到?”
马箫箫和扶贫干部们也很着急,他们想为绣品注入更长久的生命力。碧桂园扶贫干部邱堃专门负责刺绣产业的培育,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开发新的绣品、怎样为绣品拓展销路,“这不是几百件、几千件能够解决的,要能够持续地把订单交到她们手里,让她们在市场上竞争。”
走向市场的道路并不容易。一方面,绣娘们以家庭小作坊的方式生产,绣品难以做到标准化。“上次我们做了一款真丝丝巾,总共发下去1700条,绣娘们绣上图案,收回来时却有将近900条不小心被弄脏弄皱了,没办法,只能拿去干洗店重新打理。”马箫箫说。
另一方面,条件的限制抬高了绣品的成本。一些绣花棉线在当地买不到,还要从网上下单;马箫箫也试过开网店、直播带货,但材料、运输等费用都很高,销量一直涨不上去。
不过,他们从未放弃努力。先从新产品的设计开始,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联合碧桂园、国强公益基金共同建立了“天才妈妈共享工坊”,从苏州请来苏绣老师,将北方的热烈与南方的柔和融合起来;还曾请来北京服装学院的青年设计师做实地采风,选用当地常用的杏花、蝴蝶等图案,再结合现代感十足的金属元素,打造出一整套首饰作品。
有了新产品,东乡刺绣还需要形成品牌。2020年10月份,几位绣娘第一次来到北京,身着刺绣服饰走上了中国国际时装周的T台,“天才妈妈×东乡绣娘”公益品牌首次亮相。
24岁的杨梅兰是其中之一。“彩排的时候还挺紧张的,但最后上场时,灯光一亮,笑起来,感觉就有了,走起来特别自信。”杨梅兰回忆起正式登台时的场景,眼睛里还闪着光。
这些天,马箫箫和扶贫干部们在忙着布置一栋两层的小楼,这里是即将落地的东乡刺绣产业枢纽。通水电、挂展板、买机器,他们将自己称为“创业者”,枢纽将承载培训、生产、运营、展示等多种功能,让刺绣产业在这里扎下根来。
2020年以来,已经有一千多名东乡绣娘参与了进来。马箫箫希望,未来这里能听到更多绣娘的欢声笑语,看到她们的绣品从这里走出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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