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悦读 | 什么才是真正的顶流？

如果100年后有好事者搜集这个时代的某些人物标本，怕也会五味杂陈。

老年人，迎面撞上了一个被数字化的历史潮流裹挟的时代，会因为没有现实世界通行的数码足迹而被一群冷面乘客轰下公交车。

中年人，因为城镇变迁获得“拆迁户”的身份而身价倍涨的同时，也遭来了觊觎钱财的枕边人的杀身之祸。

青年人，因为网络被封号影响了生计，选择从科技公司总部大楼一跃而下。

当然还有孩子，从小就被迅速崛起的中产父母拉进了名利的角逐场，鄙视链的魔爪伸进了兴趣班，兴趣却成了最不重要的。

要是把最近扎眼的新闻放在一起，你会发现相比它们零散的存在，传递的信息的清晰度是不一样的——“数字化”、“拆迁户”、“暴富神话”、“阶层跃升”，每一个词都是这个时代的顶流，但可惜，每一个顶流之下都长出了悲剧。

或许和几百年前无异，我们在拥有前人无法想象的先进技术的同时，仍然充满着为攀上时代列车身不由己卷入历史漩涡的人物，因为水流湍急而被迅速冲走。人们仍然保留着愚蠢和偏见；把珍贵的智力用于倾轧他人，祸害孩子，轻贱自己；极易被主流的规则和舆论带跑，而忘记人本身美好的品质和可能性。这些故事，像是一部充满了凋零命运的现代版《三言两拍》，怎么看，怎么写，都是苦的。

再往深一点说，理应积累最多智慧的现代，在某些方面的精神变迁仍然缓慢而无力。但事实上，无论是进步的生活范式、财富和权力、晋升的窄道、成才的途径，成套的经验，这些响当当的顶流，无论看起来多么主流、正确、被人簇拥，永远无法覆盖枝蔓丛生的实际生活，或者一次性就提振完整个人生。它们不能做到的，永远多于它们可以做到的。

这也是我觉得人生真正的迷人之处，只要真正对生活的丰富性和人生的可能性有所了解，“绝望”的青年人就不会动不动一条路堵了会儿车就干脆跳车求死，“疯狂”的中年人就不会把利益和财富奉为人生绝无仅有的信仰，“鸡血”的中产父母也不会拿社会的潜规则去伤害孩子真正的天赋，而“冷血”的乘客也不会因为一时的优越感而忘了衰老导致的边缘化这件事永远在发生，每个人都逃不掉。人性还是经验，都不是可以放心依靠的东西。

但显然，你会发现“对丰富的了解”在现代人身上仍然是缺乏的。就是现在这种各方舆论的唾沫星子四处飞溅，阶层的难以逾越和暴富神话的消失一起到来的日常生活，都足以让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了。不知道是太繁多的诱惑加深了摇摆，还是太单一的信仰巩固了固执。总之，现代人就是显得又摇摆，又固执，活得并不幸福。

幸好，世界还有他山之石，理性的声音，异态的生活方式，潜在的革命者……我是乐于搜集这些故事的。我的许多文章，都不喜欢和主流站在一起，因为那会对人们的焦虑雪上加霜，而不是雪中送炭。

我想作者的义务，就是要把过于跋扈的声音调小，把微弱的声音拧大，将脱口而出的条条框框打上问号，让还保有明确自我觉知的人，快乐起来。

教了一辈子书的名校校长，70多岁，还奋战在教育一线，他对着纷纷把孩子送进名校的家长说，“成才是学校教的吗？以我毕生的经验，好孩子，几乎都是家庭培养的。”

他讲了一个特别印象深刻的事，文革的特殊年代，大家都不上学了，但有一个他的学生，在当了电缆厂工人后，还每天听BBC学习英语，之后顺利去美国留学，还出了许多大部头的书。原因是因为他那个在文革里吃尽苦头被游街的爸爸，总是教导他，要学习，要看书，因为知识是火烧不掉，水冲不走的。

还有一年酷暑，他去家访，刚走到楼下，就听见楼上传来那位学生妈妈的声音，说你快穿上衬衫和皮鞋，背心是不能迎接老师的。他瞬间特别感动，他说好的家风，才是孩子一生的财富。

人年轻的时候是最容易随波逐流的，因为见识浅，阅历少，社会说啥就是啥，又傻又天真。但活着活着你开始发现，我们常常看不到自己生命的禀赋，只看到自己没有的部分。

人过中年的邵亦波说：头脑的理性只是生命中很小的一部分，要实现人生幸福，不能靠钱财、权力等外在的东西，而是要诉诸内心，找回真实的自我。心灵自由了，财务不需要自由。

蒋勋也举过类似的例子，他说有些朋友看到他自己在那边洗衣服，就问你没有洗衣机吗？但他说：“我的这个快乐不想交给洗衣机。”因为那件纯棉的白衬衫，他觉得用手洗很快乐，你很难解释这个快乐丰富了他生命里的哪个部分。

人活一世，如果不能发现利益以外的快乐的话，是永远不会有满足感的。

小时候读《红楼梦》喜欢看纷繁复杂的人物关系，大观园式的生活图景，后来才知道曹雪芹真正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写作的视角对于云泥之别的人来说都是平等的。比如天之骄子宝玉也有在某一天怅然到希望变成二丫头身边的某一个人，而贫困的刘姥姥却成了贾府每一个人的救赎，贾府的人优雅高贵，但一点点小事就活不下去，但刘姥姥旺盛的生命力让她无论多苦都会想办法把日子过下去。

我们常以为贫穷是遗憾，其实富贵也是遗憾，每一种生命因为其单薄都会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