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骑自行车有多不友好?
在知乎“在深圳骑自行车上下班是什么体验?”问题下,84个回答几乎“清一色”给出“差评”。在微博上,有关于深圳自行车道的吐槽更是只多不少。
如果说严格的执法和无处不在的罚款,尚能用这座城市的法治基因来解答,那么,糟糕的道路基础设施,只能让深圳“包容”的城市性格蒙灰——
在不少回答中,狭窄、断头的自行车道,不得不与行人共享道路的尴尬,让自行车在深圳难以找到容身之地。
“深圳缺少自行车道”,早已成为当地官方媒体老生常谈的话题。
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底,深圳自行车道共有1440公里,仅占道路里程(不含高快速路)的约11.2%。该数字在北京、上海均超过90%,而在全国绝大多数城市,基本能达到20%左右。
今年以来,深圳针对自行车交通发展发布专项规划,最近正在征求意见的《深圳经济特区互联网租赁自行车管理若干规定(草案)》中再次强调,
要“加强互联网租赁自行车交通基础设施的规划和建设”“在新建、扩建、改建道路(高速公路除外)中,应当设置自行车道”。
以上种种,被外界认为是深圳要给自行车“让路”了。
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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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并非一开始就缺少自行车道。
作为深圳立市后改造的第一条路,深南大道诞生之初原本“自带”自行车道。资料显示,1987年,全线贯通的6.8公里长深南大道“六车道宽、辟有自行车道和人行道”。但1993年,深圳在对深南路上进行改造时,提出将其“半边人行道改为自行车道,现由自行车道变为机动车道”,让自行车道“隐形”。
《晶报》曾采访一名深圳数十年“骑行者”丁德生。他感受到明显变化的是在2000年,他某一天骑上深南大道时,自行车专用道上交警突然开始阻拦过往的自行车,几个月后,自行车道变成了机动车道辅道,丁德生骑自行车过立交需要绕半天,原来30分钟的上班路延长至50分钟。
深南大道的变化,与深圳道路的变化基本一致。
时任同济大学城市规划系教授潘海啸研究发现,进入1990年之后,许多中国城市开始对自行车发展采取限制政策。随着曾经的“自行车王国”进入机动化的阶段,机动车保有量的指数级增长让各个城市均考虑重新设计道路,过去自行车、机动车混行的大马路不得不改头换面,为机动车专门设置道路。
深圳便是其中突出的一例。
根据潘海啸的数据,在1995年至2007年,深圳自行车交通比例由30%迅速下降至4.7%。而在2004年到2009年的5年间,深圳民用车辆数从65万辆迅速增长至142万辆。
移除自行车道,则是此过程的产物。
当时,一种主流观点认为,自行车是机动车发展的对立面。比如,1985年国务院发布的一则通知中提出,“大城市要控制自行车和私人摩托车的发展,首先要停止对发展自行车的鼓励政策”。
在大连等城市喊出“修路不降坡、限制自行车”口号的同时,甚至有学者认为,应该对自行车征税,以促进自行车向公共交通转移。
自行车道与人行道并建是深圳的普遍做法。对于1997年深圳制订的《深圳市城市规划标准与准则》,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的朱文华曾记录,“由于深圳市骑自行车出行的人比较少,因此,本标准提出,特区内部分道路自行车道可以和人行道并建……以提高机动车通行能力。”
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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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高通行能力”,是城市在移除自行车道时最常用的理由。
压缩自行车道的另一面,是机动车道的不断加宽。公安部道路交通安全研究中心的闫星培曾指出,2004年至2013年,我国城市道路面积平均年增长6.93%,而城市道路里程仅增长4.73%。
在悉尼大学从事交通与健康研究的Christopher Standen发现,澳大利亚政府每年会向运输基础设施投入大量财政支出,本意是提高汽车行驶速度或缩短行程时间,但事实上,“将速度的提升视为首要任务的效果适得其反,它反而让城市效率低下。”
一方面,注重部分路宽使城市道路规划缺乏整体性,“节约”的时间被其他方面“代偿”;另一方面,过宽的道路还可能增加行车的隐患,降低通行效率。
如天津大学建筑设计规划研究总院院长袁大昌曾参与一项研究发现,随着车道宽度减小,直至调整至合理宽度,反而能约束行车速度,强行规范驾驶行为,减少抢道超车情况的发生,从而提高道路通行能力。
参与深圳交通的每一方,对这一点都能感同身受。
在知乎上,很容易能看到骑行者的抱怨:由于自行车道常常与1米宽的人行道共享空间、甚至不时还会出现断点,自行车不得不在车道一旁很窄的空间内寻找立锥之地——这不仅大大增加了不安全因素,也让自行车和机动车两方都不得不小心谨慎,并没能实现宽马路的初衷。
深圳对此的应对策略是,更严的管控措施。2017年,面对涌入城市的共享单车潮,深圳率全国之先开出最严“禁骑令”,对违规自行车处以罚款、禁骑的措施。仅9天时间内,深圳交警查处涉非机动车交通违法13615宗,其中涉自行车交通违法超过3000宗。
从更高的层面上看,自行车道的减少还培养了市民“一定要驾车出行”的意识。在本地媒体中,本世纪初,很多深圳人向亲朋介绍深圳,“是个家家都有私家车,自行车即将消失的城市”。自行车进一步被机动车替换,更多机动车涌上道路,宽马路只好陷入无限加宽的恶性循环。
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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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率焦虑”,一直困扰着中国大多数城市此前数十年发展。
十年前,在讨论“慢行系统”这一名词时,当时在北京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工作的李伟曾提到尴尬的一幕:
“慢行”这个词触及到部分城市敏感的神经,甚至遭到其管理者质疑,为什么要发展“慢”的交通?因为谈到交通,谁都希望能“快”一点。
在全国的研讨会上,昆明等城市的代表还曾就如何解释“慢行交通”其实不“慢”展开讨论。
而在这之中,深圳更是中国城市“效率”的代名词。在今年40周年时间节点上,这个白纸作图成长起来的城市收到了有关“深圳速度”的大量赞誉——GDP增长万倍,常住人口增长42倍,民营经济、科技创新等其他城市至今仍在追求的领域,深圳通过拼劲,硬生生跻身全球先进水平。
以天为单位的发展速度自然不能被道路等基建的限制所耽误。在深南大道的成长史中有这样一则插曲:
赴新加坡考察学习后,深圳曾对深南路进行了重新定位,整条路的宽度从原来的60米暴增至140米。在深圳本地媒体叙述中,尽管这一大跨步曾招致非议,但“后来的发展证明,140米的决策是正确的,因为深圳发展得太快了”。
但在“构建新发展格局,切实转变发展方式,推动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的要求下,过去“效率至上”的理念已经不再适用于现有发展需求。
最直接的原因是,过去追求效率的做法,可能被证明是低效的。李伟就指出,“慢行”不仅不“慢”,相反,它已经被世界经验广泛证明是“短距离出行方式中最快的”。
而对于深圳而言,在40年的“速度”标杆之后,一面是“三区叠加”的机遇,另一面在住房、教育、医疗等城市配套屡遭质疑,亦需要再定义其标杆属性。修复慢行系统,意味着城市发展导向将从“效率”向“人本”转变,背后还可能牵动更大范围的变化。
对于恢复自行车道本身,深圳也有更多值得关注的内容。《深圳特区报》曾指出,尽管深圳近年来每年都会定下当年增加自行车道的长度,但自行车道网系统性问题很难通过简单延长道路实现。
而在城市规划愈加注重细节的当下,如何停车、如何设置避雨系统,无一不是深圳的新考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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