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算是人少的了。如果早半个月来的话,几条通往村子的道路都挤满了人,车都动不了。”出租车司机说。
车窗外人潮涌动,数十辆挂着不同地方牌照的车将村子入口堵得水泄不通,来自江浙、东北等地的代购和主播涌入其中,举着手机穿梭在各个店铺档口,不断通过视频向客户推荐着最新的雪地靴、羽绒服。
这里是桑坡村,河南省西北部一个昔日宁静的村落。
“全国最大的雪地靴产地,几乎每天都有上百名代购出入其中。”11月11日,代购张霞(化名)向记者表示。
大约在2018年前后,这个原本以羊皮加工为主的村庄因电商的带动而声名鹊起,成为远近闻名的“雪地靴第一村”。靠着这双“雪地靴”,周边产业随之升温。贝壳财经记者在桑坡村发现,贴上“UGG”logo的雪地靴随处可见且价格低廉,有档口老板告诉记者,“官网有的,我们都有”。
外来人群的扫货实力让当地商贩看到“钱景”。在羊毛周边产品的带动下,与羊毛无关的其他品类也成为了桑坡村的出货主力。不知从何时起,“大鹅”、“北面”、“Fendi”、“GUCCI”等贴着国际大牌标识的鞋帽服饰,从外地流入桑坡村,也从桑坡村卖向四面八方。
“当一个地方的经济快速发展后,如果在知识产权保护、原产地保护等领域出现纰漏的话,很容易砸掉自己的招牌。”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家对外开放研究院教授李长安(博客,微博)告诉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更有可能被那些假冒、抄袭品牌,甚至部分不良厂家给毁掉。”
小村庄里的外来人
代购、主播“月赚五六万”
11月12日,张霞不断穿梭于桑坡村的各家档口里。每到一家,她就会通过直播向屏幕另一端的客户热情地介绍着当季的雪地靴。作为国内乃至亚洲最知名的羊剪绒加工基地,河南桑坡村因为盛产雪地靴,自然成为无数电商、代购以及各地商贩进货的首选之地。
“这里有多家雪地靴工厂,更有1000多家档口在经营销售类似商品。全国各地上万名电商、代购、微商都在每年秋冬赶到这里进货,为双11、春节等销售黄金季囤货。”11月11日,张霞告诉贝壳财经,“数以万计的雪地靴经过他们的渠道发往全国各地。圈中甚至流传着‘澳洲雪地靴一年卖500万双,而桑坡村的雪地靴能卖2000万双’的说法。”
张霞的手机不断振动,各地的客户们陆续发来订单和货款。她一边记录着客户所需要的款式、鞋号和颜色,一边安排档口工作人员拿货,“这几天生意不错,差不多每天都能卖出三四十双鞋,按照每双鞋赚50元计算的话,一个月能赚到五六万。”
这是张霞第二次来桑坡村。去年双11,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就被深深震撼,“款式太多了,品质也和澳洲的根本看不出任何差别,更重要的是价格却不到1/3。”
今年她早早地来到桑坡村并计划待上一段时间。除了在档口里寻找雪地靴、羊毛围巾进行代购外,她还准备去村子里的鞋厂实地考察,从中挑选几家作为自己的长期供货商家,“毕竟从工厂到档口再到代购手中,已把最终零售价抬高,如果能找到工厂直接供货就能赚到更多的利润。”
和张霞抱着同样想法的代购不在少数。在很多代购看来,桑坡村出产的雪地靴“品质不错”而价格低廉。在东北开设代购网店的王珂(化名)说,“去年销售雪地靴赚了20多万,今年计划加大进货量。”
事实上,直播的兴起也让当地档口商家看到新的销售模式,越来越多的主播开始活跃在桑坡村里。
在位于桑坡村商场路边的“网红直播电商中心”的两层小楼里,底层是各个商家的档口,而二楼的一侧被隔成多个单间,供主播们在此直播。
不少单间里堆满了颜色、风格不同的各式雪地靴,主播们或坐或站在手机屏幕前,拿着当季热门款式对着镜头详细地讲解着鞋子的材质和价格,就粉丝提出的问题进行解答,并不时穿在脚上展示搭配效果。旁边的助理则不时为其递上下一款雪地靴进行直播介绍。
这些主播大多和当地商家进行合作,甚至有的主播就是档口的工作人员。
一位开设电商直播的档口老板告诉记者,每天都会推荐十多款雪地靴和围巾手套等产品,最高峰会达到上万名网友在线观看。
羊毛村就怕不冷
从品牌代工到全村“造靴运动”
桑坡村不怕寒冷,因为天气越冷,生意越热。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这里便开始从事皮毛加工产业。
上世纪90年代后,桑坡村开始转型做羊剪绒。随着产业规模的扩大,来自青海等地的国内货源越来越无法满足当地需求,桑坡村开始向海外寻找原料和市场。经过多年发展,桑坡村最终形成从澳洲等货源地进口羊毛羊皮,经过加工后再销往美国、俄罗斯等地区的外贸产业。
但由于生产环节污染严重,桑坡村曾多次遭到环保冲击。据公开报道,2018年,桑坡村的100多家皮毛企业曾被勒令关停和重新整合,剩余10多家企业被集中到周边的产业园区,年产值一度由25亿元下滑到15亿元。
不得已之下,桑坡村居民们只能另寻出路。恰逢此时,他们发现当年同村的隆丰皮草公司因为知名雪地靴品牌“UGG”代工生产获得盈利。对于当时急切寻求出路的当地村民而言,这似乎是一条“可复制”的便利捷径。
很快,大批雪地靴作坊出现在村子里,越来越多的当地人进入到雪地靴生产、销售当中。
马原(化名)正是其中之一。从小在桑坡村长大的马原在自己的院子里搭建了作坊,开始接触起雪地靴生意来。
现在,马原只要将新款雪地靴拿到手上,就能大抵知道用什么皮料和方法做出一双一模一样的鞋来。如今他为10多个档口供货,“普通的羊毛拖鞋成本不到70元,当下热门的雪地靴根据做工复杂度,成本也在一两百元。批发给档口的价格也不能过高,最多就二三十元的盈利空间,主要以走量为主。”
多位在桑坡村开设档口的老板向记者表示,如今村里越来越多人都进入到这一行业。早在2018年转型初期,村里雪地靴产业还不成气候时,只有10多家实体鞋店散落地开设在村子里。但仅短短两年时间,现在已有1000多家实体门店。
如今每家档口老板都会和多家作坊进行着合作,档口里摆放着每个款式雪地靴的样品,以供上门的客户看货。一旦客户下单购买时再按照对方的尺码、颜色临时从作坊调货。同时他们也主动寻求着和更多的代购进行合作,收到对方在外地所发来的订单,他再进行代发。毕竟合作代购越多,意味着销路就越多。
品牌同款成产业链
“代购圈公开的拿货地”
入夜,街边的招牌亮起。
许多门头滚动播放的LED屏幕上醒目地打出“UGG”“大鹅”等字样,店里货架上,码放着难以计数的UGG同款雪地靴,价格从数十到数百元不等。按照张霞的说法,“桑坡村如今早已是代购圈公开的雪地靴货源地。”
外来人群的涌入,让桑坡村变成周边一带最为繁华的商圈。操着各地口音的行人穿梭往来,送货小哥行色匆忙。
灯火璀璨之下,并非没有阴影。
桑坡村雪地靴,以材质和做工接近品牌而著称,这让桑坡村大多数厂商将“UGG”这一Logo印在鞋上,贝壳财经记者在当地看到,不少商家店面里的雪地靴上有UGG的Logo。
“我们这边没有假UGG,都是真的。你可以直接告诉客户就是桑坡UGG。”11月13日,当记者向一位档口老板咨询货源出处时,对方很肯定地表示,“官方用什么料,我们就用什么料。”一位档口老板介绍称,此前所设计的一款名为“大喜庆”的雪地靴,还因为被主播和代购做火,被官网同步上新。
在这些面积大多仅为20平方米的店铺里,记者发现其摆设的雪地靴无论款式、颜色还是品质都和澳洲UGG几近相似。相对官网动辄近千元的价格,这里销售的雪地靴大多在几十元到两三百元不等。
“只要是官网上有的,我们这儿都能找到,除此之外还有更多更切合年轻人潮流的款式。即使没有现货,也能第一时间给你调货。”一家档口工作人员指着店里拥挤的客人说,“这些都是老主顾了,每年都会来大量采购。”
“严格意义上说,UGG是雪地靴的品类。很多雪地靴都打着这三个字。”一位身在澳洲的资深代购告诉记者,“只是UGG Australia 把UGG这个商标注册了,所以让外界以为UGG是雪地靴品牌。”
该代购说,“有些档口直接在朋友圈文案上不仅用着品牌的Logo,还写着‘官方正版1:1复刻’,这种情况可能存在涉假的嫌疑。”
记者注意到,各家档口除了雪地靴外,还挂着大鹅(CANADA GOOSE)、北面(The North Face)等品牌的羽绒服,以及印有Gucci、Fendi等logo的羊毛围巾。当记者以“本地不产鹅绒,为何会有这么多羽绒服”向一家档口老板咨询时,老板表示,这些羽绒服大多来自广东和福建,是当地工厂看中桑坡村的人气,特意过来开店销售,甚至不少工厂还计划在当地开厂,代购在选择雪地靴进货时,也就能一并将配套冬季商品买了。
但档口老板同样担心,这些涉假的衣服是否会伤害到桑坡村的“雪地靴”品牌。当记者以货商身份咨询时,有档口老板私下建议,“可以进点没有logo的摆在店里,如果有人明确要带有logo的再临时进货也不迟。”
李长安则表示,平台经济、网络经济,确实是带动乡村经济、区域发展的一个重要途径。“这种发展应当是规范地发展”,李长安称,“当一个地方的经济快速发展之后,如果在知识产权保护、原产地保护方面出现纰漏,则有可能砸掉自己的招牌。”
记者随后以计划给国外朋友寄衣服为由咨询一位快递员时,对方委婉地告诉记者很难寄出去,“除了疫情原因外,这里的衣服都带着大品牌的Logo,容易被海关查到。”
繁华背面转型谜题待解
桑坡村往何处去?
“这里是整个城市最热闹的地方。绝大多数来这座城市的外地人,目的地都是这里。”11月12日,一位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不仅是鞋商,周边的各种生意都被拉动了。”
傍晚6点,桑坡村街道上灯火通明,一片喧嚣。这是阿丹(化名)每天最忙碌的时刻。尽管曾经计划如朋友般租下一家档口销售雪地靴,最终却因为租金过高打消了这个念头。但阿丹也找到了赚钱的方式,每天他都会推着摆满肉串、小吃和饮料的三轮车出现在路口,热情地招呼着每个路过的行人。
蜂拥而来的代购让村子里仅有的几家饭店人满为患,代购们不断穿梭于档口,没有太多时间享用晚餐,也给予了路边摊盈利的机会。在桑坡村的几条主要街道上,停满了卖零食的路边摊,不时被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埋怨太过占道,“生意好的时候一天就能卖一两千块钱”摊主们说。
一位慕名而来的代购告诉贝壳财经,自己此前曾计划在桑坡村找家小宾馆住下,但发现每晚价格达到300到600元不等,这远比很多二线城市的酒店价格还贵,而且进货高峰期每天处于客满的状态,就连离桑坡村不远的孟州市酒店价格也水涨船高,这让他不得不匆匆结束了代购之旅。
此前有媒体报道称,不少桑坡村居民将以前的制鞋厂改造加工成为商城,人流量最多的一楼隔成80余间门面房,按位置优劣以2万到5万元每间的价格出租出去。如今桑坡村新改建商城24家,发展门店2100余间。自2020年10月份以来,已经先后有1万余名直播达人、带货主播、外地商家涌入桑坡,而每天前来购物、旅游的人数则达到2万余人,预计今年交易额将突破20亿元。
桑坡的热闹从下午3点一直持续到凌晨两三点。在送走大部分客户后,档口老板开始清点当天要发出去的货物。快递员将载货的电三轮停放在档口外,熟练地接过包裹放在车上转身前往下一家。“每天会跑上几趟收货,根本不可能一趟就全部拉完。”一位快递员告诉记者,快递公司最多的一天能达到上万的发货单。
对这座村庄和它的村民而言,眼下正是他们记忆中有史以来最繁华的日子,人声鼎沸、往来如织,这样的景象已经持续两三年。关于“明天”,多数作坊主和商贩不曾想太远。
事实上,桑坡村也有着选择坚持自有品牌经营的档口。记者曾发现一家店铺在包括雪地靴、床上用品等商品上挂着自有品牌进行销售,但或许因为品牌知名度的欠缺,进店选货、购买的人相对其他档口较少。
区域经济打造自主品牌,确实存在多方面的难题。李长安告诉记者,“很多地方经济,特别是农村经济在发展中,对于品牌意识和知识产权的保护,还比较薄弱,所以需要自有品牌方在发展中高度重视品牌,在规范市场以及知识产权保护前提下,提高发展质量,这才是可持续发展的根本之道。”
凌晨3点,档口门被陆陆续续拉下,LED灯也开始熄灭,桑坡村终于陷入寂静的黑暗中。只有堆砌在档口外的空纸箱、停靠在街道旁的拉货三轮车,在证明着刚刚的繁华,以及迎接下一个夜晚的到来。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覃澈 编辑 李薇佳 校对 赵琳
摄影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覃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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